（67） 劝退专业
下班回到公寓，我转动门锁，隔着门传来盖伦那喵喵喵的叫声。从它那声声哀嚎之中，我听出了些许孤独寂寞与冷。做人真寂寞，猫狗鸟儿也是一样，凡是生命皆寂寞。
自从盖伦被黄飞转手送给我之后，它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我这十平米的逼仄小屋。久在樊笼里，它定是渴望自由。但猫不是狗，它不认主人，很容易走丢。因此，我虽怜惜它，却不敢把它放逐野外，任其撒野。
我推门而入，与盖伦相视，心中忽地生出些许暖意，一种家中有人在等候着我的感觉油然而生。盖伦却不像我这般感情细腻，它径直向前跑，企图夺门而逃。我伸出一只脚快速把门带上，俯身一把搂住了它。
我将它揽入怀中，它躺在我的臂弯之中，甚是温顺。我抚摸它，帮它按摩头部，服务周到。它眯着眼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。
在享受了几分钟的头部保健之后，它便暴露傲娇本性，挥舞着爪子，努力摆脱我的束缚。我执拗不过，不得不松开手将它放回地面，它便一溜烟地跑向猫笼，立在盛猫粮的瓷碗前，喵喵直叫。
我循声望去，瓷碗此时已经空空如也。我从抽屉中拿出一盒鱼罐头，扣开放至脚下。它重新飞奔至我跟前，低着头细嗅狼吞。没什么比小鱼干更能令一只猫兴奋。
在给盖伦更换猫砂的时候，黄飞叩门进屋。无事不登三宝殿，他此番前来是询问有关报IT培训班的事宜。
经过漫长的考虑思忖，他终于下定决心做程序员。不过他在选择从事客户端开发还是大数据开发上犯了愁。
他纠结的两个方向当下都很火，IT培训机构有一个不能算是优点的特点，那便是「它们永远紧跟时代潮流，洞察业界动向，不停地推新东西。」
苹果手机流行了，网络里便充斥着培训机构那「学好iOS开发，月薪过万」的标语。大数据火了，满大街都是「N天大数据从入门到精通」的广告。
许多新技术其实需要旧知识做基础，所谓基础不牢，地动山摇。培训机构那些速成学员不怎么受企业待见，就源于这种揠苗助长的跟风做法并不能产出真正的人才。
综合考虑黄飞的学历和能力，我建议他学习客户端开发。我跟他大致讲了讲我的看法，也把最近面试实习生遇到的一些问题给他做了些善意的提醒。
送走黄飞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王帅。临下班前，他发来短信询问我面试的结果。他似乎意识到了学历造假这事儿可能已经被识破。不过，没有被当面拒绝，他应该还心存一丝侥幸，寄希望于我。毕竟作为一面面试官，我给他的面试反馈还不错。
本来我是不打算再理会他，简历造假没什么可说的。再说，他并不是那种难得一遇的人才。可他那谦卑的态度让我又生出些恻隐。若不是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，谁会无故讨好只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。
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。我打开笔记本电脑，点开他的博客网页，细细地寻找蛛丝马迹。从他一年前的文章里，我找到了一些培训课上的笔记和学习心得。
他算是个有心的学员，遇到晦涩难懂的概念，他会备注理解不了XX，先死记硬背。某一天恍然大悟后，他会记录今天终于搞明白了XX是什么原理。
我通过了王帅微信加好友的请求。面对面交流，他不善言辞，惜字如金。虚拟网络里，他倒无拘无束，口若悬河。在这点上，我俩倒有些相像。
如果跟一个妹子面对面地聊天，我很容易就把天聊死，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。可是，如果与妹子在社交网络里聊，我能扯上一天一宿，还不带重样。
从文学到天文学，从科学到神学，从智慧养猪到备胎上云，从高尔基的《海燕》到门捷列夫的《元素周期表》……
一番沟通，王帅向我吐露了实情。高中辍学后，他辗转多地做生意。三年时间，他换过十四份工作。在西安卖过鸭脖，在保定摊过煎饼，在天津倒腾过服装，在北京组装过电脑……
性格所致，原来的工作都没能做长久。后来，他跟朋友一起报了个中关村附近的编程培训班。朋友中途放弃，他坚持到底。今年夏天，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。
与他同一批毕业的学员，有些人去小公司做了外包，有些人没能找到工作又回归老本行。但他不甘心，一门心思想去知名大企业，去见识真正的互联网技术。
他以为找到了适合自己并且也热爱的行业，并天真地认为自己定会有一个远大而光明的前程。可现实却狠狠地抽了他几耳光。他投遍了那些在业内叫得上名字的公司，大多数简历都石沉大海。偶有几个公司给他面试机会，最终审批offer，他又被卡在了学历上。
几次过山车般的心情起伏，让他决心造假简历，好借此谋得一些机会。他本打算先靠假学历进入朗云实习，最后再靠自己的表现最终转正。等转正的时候，他说他会坦白自己的学历问题。他认为如果他表现足够优秀，企业定会给他一个机会。
其实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，低估了企业对于这种不诚信行为的容忍程度。他的行为并不光彩，如果不是认真地读了他那些文章，我早就把他拉黑，任其顾影自怜，与我无关。那些文章吸引我一直读下去的缘由，不是他的文笔，而是那份赤子之心，那份对技术的敬畏之情。
我欣赏他那的坚持与努力。我见过太多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人，也读过太多痛骂社会不公的文章。但我只看到那些人过了嘴瘾，嘴上是个巨人，实际行动上却是个矮子。身处沼泽深渊，唯有自救才是王道。这世上的键盘侠太多。
虽说互联网包容性很强，不怎么考究出身，但随着大批人涌进，可供筛选的人才日益增多。像朗云这样的一流公司对学历卡的是越来越严，别说中专大专生就是应届生本科生进入朗云也是愈发艰难。
我没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权力，但我想帮帮王帅。我求助于康神，康神在了解来龙去脉之后，表示爱莫能助。王帅还没优秀到让朗云破格录用他。我虽然觉得他技术水平还可以，也仅仅是按照一个实习生的标准来衡量他。
我向王帅表达了他不能入职的遗憾，他很是失落。
他在微信里向我请教程序员的进阶路线，我装模作样地帮他罗列了一番。其实我并没什么规划，那些高大上的说辞也都是纸上谈兵。工作以后，大部分时间，我都在忙着前行，鲜有时间停下来思考。
我规劝他不要再自作聪明地简历造假，真诚可贵。面试官都是行家，造假很容易就被拆穿。他表示认同，说不再做白日梦，准备先找个外包公司干着，总不能一直飘着。
临近午夜，我们结束了近一个小时的微信聊天。入睡前，我翻阅朋友圈，看到了王帅发的新状态。
「跟一个业界大牛前辈聊了聊，不仰望星空了，要脚踏实地。现在所经历的磨难都是对从前不好好上学的惩罚。」
我哪里是什么行业大牛，不过是混饭吃罢了。
（68） 争取破格
次日清晨，上班出公寓时碰到了正在刷牙的黄飞，特意跟他攀谈了几句。我劝他再做思量，好好琢磨琢磨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做程序员。
有王帅那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我跟前，我生怕黄飞学有所成后，会重蹈他的覆辙。
原先有许多亲戚朋友咨询我能否做程序员，我大都持鼓励态度。最近，见识到一些行业现状后，我发表意见是越来越谨慎了，生怕耽误了别人的前程。
黄飞倒是看得很开，他说要是做不成程序员，他就回老家开个烧烤店。反正不给他姑妈看大门了，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。
组内例行晨会结束后，大家都散去。我留在会议室，把王帅的情况跟康神又讲了一遍，希冀康神能赐他一线生机。
康神狐疑地盯着我：“你亲戚？”
我赶忙摇头道：“不，就是看那哥们可怜。住在不见太阳的地下室，衣服一股子霉味。还天天吃泡面，瘦的像根竹竿。我觉得他对技术有一腔热情，个人水平也还可以，不妨给个机会。”
康神思索片刻道：“我一会儿问问HR，看像他这种情况有办法通融吗？”
我颔首道：“那麻烦您了。”
康神回道：“我估计希望不大，试试看吧。”
临近午饭，康神给我发来微信语音。
他说像王帅这种情况很难办，他已经不是在校学生，公司肯定不能跟他签实习合同。此外，对于他的高中学历，HR那边肯定也不会通过。除非他有技术总监的特批，可是以他当前的技术水平根本就不可能拿到特批。
实习生与正式员工这两条路王帅都走不通，不过康神指了第三条路给他。为了调动外包人员的工作积极性，朗云每年都会从外包人员中挑选一些优秀的人转为朗云的正式员工。
虽说在技术口上外包人员成功转为朗云正式员工的例子并不多，但也不是没有先例。运维部就有一个中层领导，是由外包人员做到了现在的副总监级别。
康神给我发来了几个外包团队负责人的邮箱，建议王帅去面试一下与朗云对接的那些外包公司。
我觉得这种曲线救国的路不失为一条光明之路，便跟王帅讲明了情况。王帅最终被我说服，决定先从外包公司做起。
一个星期后，经过层层面试，王帅应聘成功了一个外包团队的测试开发岗位。入职那天，他请我在朗云地下食堂吃了顿水煮鱼。
有些人唾手可得的机会，也许别人拼尽全力也难以企及。我没能帮上王帅大忙，希望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，实现成为朗云正式员工的目标。
此后，我与王帅时常会在朗云大厦中碰到。每每遇见，他都会拉住我一番攀谈。我俩会聊彼此的近况，虽然没能成为深交的朋友，但每次见面都倍感亲切。
原本竹竿身材的王帅，入职朗云后日渐圆润。有了不错收入后，他从地下室搬到了地上，整个人也阳光了许多。
